山海聖堂

南嘉生 著

講霹靂，應該從雲州大儒俠史艷文談起，史艷文的原型是文素臣，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的人物，虎尾黃海岱藉這一個人打出他的一片天。他的兒子黃俊雄也藉由他，開展他輝煌的電視布袋戲事業三十年。

我所知道的史艷文是1970年代，黃俊雄所演的雲州大儒俠，也許是感受與印象所影響吧，電視上演過的雲州大儒俠不下三次，但是我總覺得1970年那一段的黃俊雄所演的雲州大儒俠，演的最好。我對黃俊雄布袋戲中，將猴子阿仙、阿佛，巨獸白金剛、黑金剛帶入布袋戲，印象還很深刻。

大雲州大儒俠實際上包含三階段，史艷文、荒野金刀獨眼龍和霹靂素還真。細節部分在此不表。這三個階段剛好代表仁、勇與智。很多人用很多角度去描述史艷文，但是基本上史艷文這一個角色的主架構是仁，透過他的「仁」號召許多俠客跟在他身邊，對抗他們認為暴力的西南第一好漢藏鏡人及其勢力。史艷文後面的階段，原是接所謂的雲州四傑傳，以「忠（史獻忠、史精忠）、孝（史純孝，但這一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在黃強華的系列中，有意隱喻是刀鎖金太極，但為了劇情發展，也就犧牲這一個人了。）、節（史菁菁）、義（史仗義）」不過後來卻以荒野金刀獨眼龍為主軸。他以一把刀，及為追尋刀的最高境界，到處去找人決鬥，而決鬥的對象不管好壞。這樣的人物造型，如果有看過日本武聖宮本武藏（包括吉川英治版、柴田鍊三郎的決鬥者宮本武藏、小山勝清的巖流島後的宮本武藏，就會瞭解宮本武藏就是獨眼龍的原模。獨眼龍的特徵就是勇，伴隨著義與情。他可以背著情敵金太極去追尋名醫，可以為情敵金太極的兒子紫霹靂去取很多絕世妙方以重生，其實都和他與金太極的義，與對史菁菁的情有關。繼荒野金刀獨眼龍之後，就是素還真的出現，這也就是霹靂布袋戲的主軸。素還真的特徵是善於用智，運籌帷幄。所謂「掌握文武半邊天」就是他的期待，在他的劇情發展上，本質上，他和史艷文、獨眼龍的特質不一樣，素還真可以看時機做事，他是好人，但他絕對不會輕易犧牲自己以成仁，也不會逞勇，而以自己的智慧，讓自己處在最有利的位置。他也許可以犧牲自己，但是他的犧牲也是為下一個有利的位置在安排，這和史艷文的風格截然不同。

人與魔的歷史

分析大史艷文歷史，就會發現那是一種人與魔的歷史。所謂人的歷史是說，裡面的故事發展以人的能力做為極限，超過的部分則以別的方式補強。所謂魔，是指裡面的發展已經超越一般人的能力了。這種人魔的劃分，有從三個劃分法分析，一個是網中人的出現，那種死而復活的特徵，將人與蟲的界線混在一起。第二個是白骨靈車宇文天的出現，他號稱有百年的功力，並且學習包括史艷文的純陽掌與藏鏡人的飛瀑怒潮各種絕學，那已經不是人的能力做得了。第三個是素還真的出現。因為他被形容成數百年前的高手，他的玄子神功可以將一座山打掉，他已經超越一般可能的想像了。我比較贊成以素還真為劃分標準。因為在素還真的傳說剛出現，電視布袋戲又被禁了。以後就是從黃家自己擁有的霹靂衛星電視台，自己掌控的條件下發展。之後像萬教公開亭等野台戲、金光戲的名詞進入電視，確立電視布袋戲可以像野台戲那樣進行天馬行空的想像，讓整個電視布袋戲的文化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因此用素還真做為劃分的標準，比較有意義。當然他在此後所扮演的角色與重要性都是網中人、宇文天不能比，這也應該是重要理由。

有關配角的設定方面

其實黃俊雄布袋戲的劇情中，有關俚語、文化傳遞的意義相當強，他的重頭戲就放在史艷文的妻舅（大舅子）劉三的身上。他展現的巧智與多聞，強烈的補足重視仁、忍的史艷文所不足，同時也因為他，使得史艷文遇到很多問題，需要去解決時，都仰賴劉三的智慧。也因為他的表現突出，讓很多五年級生對黃俊雄布袋戲的懷念，「一個剔頭的要去給剔頭的剔頭，看到剔頭的在跟剔頭的剔頭，不敢給剔頭的剔頭。」令人懷念不以的繞口令。這一方面黃強華、黃文澤就弱多了。他扶持的秦假仙基本上是要扮演這樣的角色，但是他只是在耍嘴皮子而已，要比智慧，和劉三不能比，遠遠不能比！

有一次看到黃俊雄的小兒子演的史艷文，竟然稱秦假仙為前輩，我就決定不看了。秦假仙在史艷文劇的地位，僅是串場當收布袋戲ㄤ仔的功能，連看到劉三都退避三舍。哪有資格讓史艷文稱前輩！

五嶽神童小金剛的角色問題

五嶽神童小金剛是史艷文第二段才出現，也就是史艷文大破金光塔，就回太子、太子妃之後，回到朝廷，因為朝廷的玉璽被三蝙蝠偷走，又再度銜命出征的故事。五嶽神童在史艷文要進康城時，康城四面有絕陣，必須要有絕學才能進去，五嶽神童小金剛的一把大刀可以大破飛刀陣，智慧之高，把兩位絕是高手的武功，一般天才要三十年才學得好，他幾年就可以學起來。開始了他的風光歲月。小金剛和他的大刀，代表這天才與武勇的角色，曾是許多人心中的英雄。不過這一個角色在黃強華、黃文澤的布袋戲就沒有那麼出色，一方面武弄的武器不一樣，另一方面，他們的重點也不在型塑這一個角色，所以雖然後來出現小金剛瞎眼，他結拜兄弟為他取金眼而喪命的故事。出現他要求藏鏡人救史艷文的動人故事，也出現他所持的豹眼鑲金刀短刀與獨眼龍的長刀配對，開啟進入九死一生洞的秘密，都無法彌補黃家兩兄弟無法讓黃俊雄手中的五嶽神童小金剛重生的命運。這一個角色後來在霹靂素還真中也以素還真的徒弟重現。但此時的小金剛只是一個小角色，往日的光輝以不再了。

史艷文與他的男女關係

仔細的說，史艷文是一個文化上，男性性無能的角色。史艷文的男女關係很複雜，曾有網友指出那是某人的本像反應，我們就暫且不論。但是史艷文的男女關係真的很差。他的原配老婆是劉三的妹妹劉萱姑，他是被劉三強迫要娶，娶妻之後，他就犯罪流配，這個老婆自然守活寡。

他的二老婆是苦海女神龍，是透過必須感恩的方式，史艷文才和愛他的女神龍完婚，完婚之後呢，女神龍回漠北當他的韃靼女王，當然也是守活寡。

他的三老婆是廣東花，這是中計喝了酒，才和廣東花有一夜之親，當然廣東花也是守活寡。他和女暴君之間的關係，也是血腥、暴力的結合，也是一種被迫的性關係。

從整個史艷文故事中，他真正表達他的情愛，其實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康城公主沙玉琳，最後沙玉琳因為被性侵害，改名恨世生，專門修理中原群俠，但是史艷文與沙玉琳的關係也必須托「發生關係才願意交回玉璽」的藉口，才讓史艷文有理由要和沙玉琳結婚。

其次是凱旋堡之女相思燈。黃俊雄版的相思燈是和史艷文一對，冷霜子則是在追女暴君。但黃氏兄弟則改為冷霜子和相思燈。排除相思燈，我們只能說史艷文是一個文化性無能的代表人物，他在男女關係展現的扭捏、歧愛、被動與多重性關係，從兩性關係來說，其實是對史艷文性關係的閹割。類似這樣的特徵，也出現在霹靂素還真身上。他在不夜天的亂性行為，是中計喝了別人的藥酒，他和九龍之心弦也不敢表愛，他與慕容娟也是被強迫。如果我們把黃俊雄塑造的另一個英雄，六合善士，也是以這種長的漂漂亮亮的，經常被女性強迫性關係的設計，我們要說那種文化其實是一種假的男性被閹割文化。

但整個特徵不能由黃家承擔。中國章回小說扮演強烈角色。劉備招親，必須老婆死了，才有甘露寺相親，其實那只是名分問題，劉備的女人應該很多。羅通掃北的羅通是被屠盧公主逼婚，薛丁山征西的故事中，其實薛丁山就是一個性無能的代表，他的結婚都是被女人抓去強迫發生性關係。楊家將的王夫人破三關逼婚楊三郎，穆桂英逼婚楊宗保、五虎平西的狄青是被八寶公主強迫結婚。狄青的兩個兒子狄龍、狄虎也是這樣結婚的。這種以美男計完成對外征略，其實證明一件事情，這一個文化中的男人兩性關係文化，是一個龜兒子的文化。

史艷文和他的兒女關係

史艷文是一個很爛的父親。在史艷文本劇中，史艷文是不斷為自己的「忠國」在奮鬥，他的兒子出世、尋找父親，都是自己來的。所以在黃俊雄的史艷文劇中，史獻忠賣蛤仔餅、與五嶽神童小金剛結拜，都是自己來。史艷文和兒子在一起的畫面很少。

在雲州四傑傳則更過份。他可以棄官、隱姓埋名。逼的對他有大恩、長期的革命伙伴劉三到清聖橋去找他，然後引出四傑。這幾傑在武林中遇到的任何問題，幾乎都必須靠自己的能力才能解決，史艷文始終躲在後面不出來。在舊版的四傑傳中，他的兒女受到百劫梟雄紫玄關的逼殺，他就是不出面，其實以他的武功，只要一出面事情就解決了。

在新版的四傑傳，他還是不出面。最後甚至有人說史精忠（史獻忠）戰死，史仗義生死不明。乃至最後他的女兒被金太極逼婚、生下小孩，這一個父親也不出面。在霹靂戲劇中，和他女兒碰面，他都不說出他就是史艷文。我認為史艷文的父親角色徹底失敗。其實素還真又何嘗不是呢？他的妻子不是也因為他的江湖恩怨而被殺，他的兒子也是身陷武林而生生死死，自己的命運又何嘗幸運呢？他依舊是一個很爛的父親。

一個強調忠孝的人，結果弄出這樣的子女人生，史艷文的一生應該算是失敗。從而讓我們檢討史艷文的忠孝仁義，應該也不是成功的。史艷文的家破，證明的江湖路不可行。而一個官拜忠孝王的人，最後棄官，重回武林，固然可以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做為托詞，其實也可以告誡世人，江湖路是一條不歸路。

黃俊雄的布袋戲革命

布袋戲歷史在黃俊雄家族手中已經產生革命性的改變。在1970年代以前，我所看過的布袋戲偶，臉部是不會動：嘴不會動、眼睛不會動。連手都是握拳的。但是1970年代，黃俊雄的布袋戲一上電視，就出現手掌和手指分開，手不再是握拳的。眼睛會動、嘴也會動。其中，他的臉部會動，其實和當時的洋娃娃一樣，並不能說很大的革命，但就布袋戲來說，卻是重大的新技術引入。另外，他的人物出現，都會噴煙，這也是當時野台戲所沒有的。

黃俊雄布袋戲革命的第二波，其實是在國民黨禁演布袋戲後，再被迫開禁時，黃俊雄的新革命。這一次的革命是布袋戲後面的背景會動，布袋戲台不再是一個平台，而且有立體化的感覺，然後，所謂金光閃閃，也可以藉由各種燈光輔助，尤其在彩色電視機逐漸流行之後，布袋戲偶亮麗的配飾，成為許多人注意的焦點，而重要人物出現的光輝奪目，也引發世人的遐想。

隨後他透過各種規劃，將布袋戲偶的腳伸出來，甚至向醉彌勒這樣得人可以坦胸亮肚，這對傳統布袋戲必須將手引伸其後，戲偶一定要穿中國服、正式服裝來說，已經產生重大衝擊。隨後戲偶的頭髮也可以改成西式的髮型，這讓原本戲偶的中國化被挑戰。而戲偶的手也由之前的手指、手掌分開，進一步到可以自己伸手拔劍、收劍，甚至自己戴帽子、脫帽子。

黃俊雄布袋戲的另一個特色也應該講。他的配樂基本上有兩條主線，一個是將西方的交響樂、音樂拿來做背景，最有名的是將新世界交響曲拿來做背景音樂。這一部份的手法讓我想起華德迪斯奈，他也是將西方古典音樂拿來當背景音樂，攻擊他的人說他弄得不好，破壞音樂之美，但是支持的人也說，他對古典音樂的推廣，功不可沒。黃俊雄也具有這樣的身份，只是台灣的西方音樂的功力不夠，看不出他的好。

另外黃俊雄也對本土音樂發展有很多的幫助，他的相思燈、女暴君的音樂就是南北管的音樂。他許多的重要人物出場都有重要的歌曲，唱歌的人很多都是當時有一點名氣的台語歌星，例如方瑞娥等，這在當時台語被限制的客觀環境下，對台語文化與歌曲傳播，貢獻良多。

總結黃俊雄的布袋戲革命，我們必須說，現在霹靂的革命是站在他努力的基礎上發展出來。也從這一個角度來看，如果布袋戲分近代與傳統，黃俊雄的貢獻就是讓布袋戲現代化的重要推手。說他是台灣布袋戲現代化之父，恐不為過！黃俊雄所沒有做的地方，可能是劇情的現代化，這一方面成為布袋戲史的空白地帶。